醒来的时候,我床边坐着苏南庄,他撑着脸看我。
我摸了摸身旁,已经没有温度了。我问苏南庄:“我睡了多久?”
他还是看着我,说:“快七天了吧,你发热了,一直不醒。”
我还是很难受,身上也难受,心里也难受,把梦里的难受劲儿全带出来了。我问:“他们又去打仗了吗?”
苏南庄说是。
我头重脚轻地坐起身,谢过了苏南庄。他问我为什么要谢他,我反问:“不是你一直在照顾我吗?”
他笑了笑,说:“我只是受人所托,可不是真心要照顾你。”
我下床站起来,往外走。我问他:“他手上的伤好了吗?”
他问我:“你到底有什么特别的?”
我掀开帘子走出去。
贺平楚,非喑。贺平楚,非喑。我蹲在外面,在黄土上反复写这些字。
身后传来动静,苏南庄跟了出来,我把那些字抹掉。我问他:“他们去了多久?”
他说:“五天。”
我好想见他。我说我要去见他。
“见谁?”苏南庄问,“贺将军?”
贺平楚,或者非喑,无所谓,只要是那个人,只要是我爱的那个人。
我跑起来,向着山的那边跑。苏南庄好像在身后叫我,我跑得更快,他追不上。绕过一座山,我变成狐狸,四条腿一起跑。
太阳在西沉,悬在山头,马上就会顺着山峰的曲线滚下去,我要在天黑前见到那个人。
过了一会,我闻到一阵很浓郁的血腥味,还有尸臭味。我跑过去,有零星一些人在走动,有几匹马在低着头踱步,他们的脚下有大片大片的身体倒在地上,层层叠叠,胳膊枕着大腿,头颅枕着身躯。
站着的人里面没有贺平楚。
我大声喊:“贺平楚!贺平楚!”
有人跟着我一起喊:“贺将军!贺将军!”
我开始哭,我像杜子忠找鱼渊那样,一具具查看那些尸体。我小心翼翼地把那些面朝着黄土倒下的尸体翻过来,遇到相像的,就脱下他们的头盔仔细看。唯一不同的是,杜子忠大概没有像我一样哭这么惨。
突然我听见一声很轻的咳嗽,那个梦里梦外的声音响起:“我在这里。”
我循着声音跑过去,腿都软了。贺平楚躺在地上,脸上全是血。我跪下去,抱着他的头嚎啕大哭,我差点以为他又要在我怀里死一次。
贺平楚看着我,想说话,却被呛住了。他又咳嗽了两声,偏头吐出一口血,哈哈大笑起来,说:“我命不该绝。”
我也笑了,一边笑一边哭。我说,你命途很宽的,真的很宽的。你可以长命百岁,荣华富贵。
这一仗赢得很惨烈。
我们的人宰了羌人的马匹,折断了羌人的弯刀,把羌人赶回了他们的土地。
但我们的人也死伤惨重,人数锐减。就连领帅也受了重伤,回到营地后就昏迷不醒。
我给贺平楚把脉,他的脉搏很微弱。他嘴唇苍白,双眼紧闭,薄薄的眼皮下,眼珠一动不动。他又和大雪里非喑最后的样子重合了,陷在濒死的脆弱里。
我守了他一天,到了夜里,他开始发烧,呕吐,神志不清。我叫他的名字,他嘴里呢喃着什么,我凑过去,只听到痛苦的喘息。
褚炳文在一旁急得团团转,凑过来看一眼,又不忍地别过头,小心翼翼地问:“将军该不会是……该不会是……”他说不出口。
我知道他想说什么,营里已经有人染上了疫病。
我端着煮好的草药,想喂给贺平楚,但喂不进去。我喝了一口药,把药含在口中,用舌头撬开他的牙齿渡给他。他呛得咳嗽了一下,咽下去了。
我一回头,看见褚炳文,他看着我欲言又止。我说:“你先出去吧,不要也染上了。”
他站着没动,双手不安地握在一起。我又说:“你把剩下的草药煮一下分掉吧,外面还有很多人。”
他看着我:“你……”
我叹了口气,没再管他,又喝了一口药,渡给贺平楚。
身后褚炳文留下一句“那将军就交给你了”,终于走了出去。
到了晚上,贺平楚身上更热了。草药煮的汤已经喝完了,我就带了这么多,附近又都是山,都是沙子,我上哪去找草药?
我不知道该怎么办,病急乱投医,还想咬破手指给他喝我的血。可我又怕他喝了妖的血反而会病得更厉害,不敢贸然。
我只能抱着他,希望这样能让他多出点汗,可能就会好一些。我还不停地和他说话,喊他的名字,贺平楚,贺平楚,你能听见吗?
大约在寅时,他应了我一声,我忙问他:“好些了吗?还有哪里难受?”
他抬起手,我以为他想抱我,他却推了我一把。
“出去。”他的声音很冷。
他半睁着眼,瞳孔涣散,完全对不上焦。他的脸朝着我的方向
精彩书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