街头卖水很正常,但若是在沙漠中心出售这唯一的水,那就是威胁与刁难,因为人为了活命会做太多原本不肯做的事。段需和不想这样。
“算了!你就当我没有说过。”
他紧急撤回。从前他总觉得自己为了弟弟什么都能做,但现在发现还是太困难了。
谈择果然避开了这件事,不过用很温和的语气说:“你回去吧。”
段需和忙说:“好的!你要在这里守着吗,我一会儿给你带点饭来。”
谈择却说:“回你来的地方,或者你找其他的人帮你。你不能再待在这里,否则你只会感到拖累和麻烦。”
段需和知道他说的是对的,接下来不会有人陪他玩了,乌云会笼罩在所有人头上。
有一个人生重病,就能把整个家都拖倒,更何况在这种穷字当头的家里。死了倒也算一了百了,可是,一个瘫痪不能自理的老人,他需要投入金钱延续生命,需要照顾,需要在有他生活痕迹的家中回忆曾经温暖的一切。
像滴在额头的水刑,一开始,囚犯会庆幸落下来的不是大刀,当被频繁湿冷的水滴折磨,被凿穿血肉被腐蚀皮肤,才会渴望从最初就被砍断喉咙。
段需和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头,这双鞋子很贵,它不能走在石子路上,甚至粘不了灰尘,因为它很难洗干净,不过当段需和不在乎这些以后,发现它意外地合脚。
他就像没听见谈择的话,只是说:“我给你带点咖喱来,我会做咖喱。”
从段需和有记忆开始,他的童年就是灰绿色的。
孤儿院距离边上那栋私自搭建的民房非常近,人从中间走过甚至需要侧身,这狭长的通道成为很多秘辛发生的场所。夏天这里散发出阵阵尿骚味,院长在墙上写了随地小便罚款五十,但是没有很大的成效。到了夜里还会传来野猫和乌鸦的声音,它们的声音有时候很粗犷,有时候是婉转细长的,但总是听起来很急躁,像在为了生活卖命地捕食。
到了早上一切归于安静。何阿姨打开窗户,他能看到画一样满墙的爬山虎。
那时他相信爬山虎是老虎的一种,他很害怕,每次路过那个窗口,他都紧紧贴着另一边的墙。
有一天开始,他常常看东西模糊,并且害怕阳光。他本来就是乖巧怕事的小孩,就算摔倒了也没什么声音,就趴在地上。何阿姨很晚才发现这件事情。
院长亲自来为他诊断,他拿着一根细长的针挑开段需和的眼皮,凑上前来观察他的眼珠。段需和坐在一张很高的凳子上,翻着白眼,看着院长的胡须中掺杂的唾沫和食物残渣,和说话的时候总是刻意挪动的下巴,像漫画书里老得不行的牛。
“这是要近视了。”
院长做出判断。
这样一来,段需和就失去了看书的机会。
他识字不多,看的是一些0-3岁的漫画书。他也想要读懂更厚的书里的故事,可惜那对他来说就像魔法一样。
院长让他做眼保健操,多看远处和绿色植物,这样就能好起来。
为此,段需和常常去看那一墙的爬山虎。
楼下传来别的小朋友玩游戏的声音,他一直盯着那面墙,他相信只要努力,就一定会痊愈的,他是很听话的小孩。
程欣怡比他大三岁,是个很善良的小女孩,她带来好消息,说等他上学就好了,因为上学时一定要看书,那时候就可以了。
政府安排了对应帮扶的学校,但是每年上学的名额有限,院长优先让健康的小孩去。
段需和是近视眼,他不够健康。
于是他又在房间里看了两年爬山虎。
在爬山虎面前,时间似乎是静止的。
能想象吗,一天居然被划分成白天和夜晚,白天又被划分成上午中午下午,其中还要分为几个小时,小时中有分钟,分钟里又有秒。天啊,难道有人跟他一样受不了漫长的一天,才会有闲心把这一切分得这么细!
直到有一天,妈妈来了。
乔镜华被诊断出来难以生育,原本想过继一个远房亲戚的小孩,可是有亲生父母的终归不太一样,便决定收养。
来到这个偏远小镇的孤儿院是她丈夫段文方的主意,他建议要一个完全陌生环境中的孩子,不然小孩无法脱离过去,也很难融入他们的家庭。
乔镜华对于这些没有什么要求,她只是想要一个小孩。
像他们这样殷实的家庭很少会光顾这里,院长非常热情地招待他们。
他先把最小的一个男孩抱了出来,他有些害怕,不愿意靠近乔镜华,院长忙说:“小孩都是这样的,只要带回去很快就亲近了,他只有两岁,说亲生的他不会怀疑。”
乔镜华把他乱糟糟的领子拉平。
院长看她喜欢孩子,接着推销:“小袁很乖,而且他很健康,上一个像他这样的小男孩待了九天就被领走了。”
段文方的目光并没有落在小袁身上,他开口问:“有没有大一些的孩子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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